林锐,1999年岁末
刚进西电,首先吸引我的是麻雀和馍。那麻雀滚圆滚圆的,简直是会飞的肉弹。它们不怕人,成堆聚集吵闹,常让我误以为是没有教养的一群鸡。那馍又白又大,既不放盐也不放糖,既不象馒头也不象包子。馍凉了后贼硬,据说有同学被楼上扔下的半块馍砸中脑袋,当场长出一个"肉包子"。最好笑的是人们把"馍夹肉"叫成"肉夹馍",那东西实在好吃。
西电原是军校,作风严谨,校园并不华丽,生活有些单调。尽管我来自山清水秀的地方,可我的确喜欢西电的粗犷与憨厚。有一天我看到一个新生写的很肉麻的赞美西电的大字报,有一句是"我踏上了东去的列车",我不禁笑掉牙。这一笑意味着"大个子欺负小个子"历史的结束,"小个子欺负大个子"新纪元的开始。
上大学的第一个学期刚好碰上美国打伊拉克("沙漠风暴"行动)。那时全国都在谈电子战,我们全校都是研究电子的,而且以军事应用为主。在那种气氛里,同学们都有很强的使命感,并且被鼓动得信心十足。
一日,系主任视察早读,偏偏有同学迟到。系主任喝问:"你为什么迟到了?"
"因为我来迟了,"同学毫不含糊地回答,昂然入座。
我在班里年龄最小个子也小,上课时就象猩猩堆里的猴子那么显眼。由于我们是物理系学生,第一学期的《普通物理》课程就显得非常重要。系副主任给我们上课,他长得象叶利钦,口若悬河,板书极快。象在高中上物理课那样,我常在"叶利钦"刚写完题目时就报出答案。开头几次,"叶利钦"满脸疑狐地扫视我们,好像是要抓住拔掉他自行车气门芯的那个捣蛋鬼。后来他在第一排发现了我,我俩乐得裂了嘴。课间候息时,"叶利钦"常坐在我旁边,乘他给同学们答疑时,我就用笔拔弄他硕大无比的手指,在他指甲上涂点什么。
在第一学年,我就象乱草丛中的野花那样脱颖而出,倍受老师和同学们的关怀。就在我光荣到感觉屁股都能绽放光彩的时候,发现了令我胆战心惊的学习缺陷--不会做实验。一进实验室,我就束手无策,浑身发抖。我相信大一的学生都有虚荣心,为了维护"最聪明"这个荣耀,我完全可以掩盖、躲避甚至偷偷地弥补实验能力的不足。
我做了一件了不起的事:为了对抗虚荣的引诱,我夸张其辞地把"缺陷"告诉每一个我认识的人,让我没有机会欺骗自己。
聪明的人并不见得都有智慧,他可能缺乏"真实"这种品质。虽然我是在硕士毕业的时候才立下誓言--"做真实、正直、优秀的科技人员",但我在18岁的时候就已经做到了"真实",我必定一生保持。
第一年暑假回家,得到一个惊喜:家里竟然有了电路实验室!
因为我常在信中鼓吹自己实验能力何等之差,"长此以往,下场将极为悲惨"。父母经不起这种"恐吓",教英语的父亲将半年的工资连同"私有财产"全部捐出,每周到很远的商品交易市场购买电子元件以及器材,在家里建立了实验室。父亲很威严,我从小就怕他,但那个暑假我一点也不怕他。我们一起做实验,都从零学起,话不投机就用电烙铁"交流",完全是同事关系。后来,我的兴趣转向了计算机,家里的实验室就由父亲独掌,继续发扬光大。现在父亲修理电器的水平在家乡远近闻名,学生们都忘了他是英语教师。
母亲是数学教师,年轻时略有姿色,智力远胜父亲。当她与他在山头的学校里相遇时,他一顿热情洋溢的饭菜就把她缴械了。我小时候家里很贫穷,家就象一条飘荡的小船,父亲划浆,母亲掌舵。当我6岁上学时,母亲就说:"儿子啊,你将来只能靠笔吃饭而不能靠锄头吃饭。"小时候,母亲怕我变狡诈而不允许我学下棋。尽管我在大学里已经相当出色,母亲来信总不忘叮嘱"德智体全面发展"。她常用独特的方式检查我:
(1)看我是否变胖。如果我胖了,表明我懒了。因为勤奋的人没有理由变胖。
(2)看我说话是否还快。如果我说话慢条斯理,表明我变笨了。因为脑子灵活的人没有理由说话不快。
我读博士研究生时,母亲的眉头才舒开。她经常在师生中发表自由言论:"儿子的智力与性格完全是我遗传的,他爸毫无半点功劳。"