林锐,1999年岁末
公司关闭后,我就面壁反省,补习基础,准备为几年之后"东山再起"养精蓄锐。
1999年1月,有一个民营企业家G先生向我请教一个问题:"我给一个年轻人投资了100万元,建立一家从事环保信息应用开发的软件公司。他曾许诺一年内创利润上千万元,可是才过去5个月,他就把100万元用完了,什么也没挣到。我实在不明白是怎么回事,请你帮我分析分析。"
这位G先生年龄有我的2.5倍,曾在西北当过几十年的技术兵,性格豪爽。他投资的那个年轻人叫Y(以下称Y经理),自称有英国的管理学文凭,能对公司的市场、技术、管理一把抓。G先生喜欢说"钱我没问题",于是想也不想就投了100万元,并且给Y经理40%的股份。
G先生请Y经理到家里坐谈。我那时突然狡猾起来,自称是G先生的远房亲戚,在浙大读半导体物理,特羡慕那些做软件的同龄人,渴望听听Y经理的高见。Y经理果然信口开河,滔滔不绝,连绵不断,如黄河泛滥,一发而不可收拾。我激动地想去参观他的公司和产品,并表示要抛弃物理专业,立马转向软件专业。
Y经理得意而笑:"对于IT行业你就不懂了,我们经营的是一种理念而不是产品,这是国外最先进的思想。你可以来参观我的公司,但你看不到具体的东西,只能用心去领会。"
这屁话比曹元朗的诗还臭(《围城》)。我搞软件只有8年功夫,说我不懂IT行业并不过分。可我读了10年大学都没听到过如此"先进"的思想。如果这是英国管理学教育的成果,我认为自己已经发现了这个曾经是"日不落帝国"的衰败的真正原因,有必要找英国首相切磋一番。
我对G先生说:"Y经理根本不懂技术,为人极其浮夸。应马上关闭公司,以绝后患。那100万元你也亏得起,就买个教训吧。"
G先生说:"钱我没问题,那100万元就算我在澳门赌博输掉了。"
1999年5月,G先生又来找我请教另一个问题。
他说:"小林啊,你上次说得很有道理,我接受了教训。"
我说:"那是好事,不论年龄大小,知错就改总是好孩子嘛。"
他叹了一口气:"最近几个月,Y经理又花了我100万元。"
我当时差点给噎死,气凶凶地训G先生:"我早跟你讲过,Y经理不是好东西,叫你关闭公司你不听,你老说钱没问题,亏你200万元活该。"
老先生象犯了错误的小孩子:"Y经理每一次向我要钱时,都拍拍胸脯保证下个月就有利润,所以我一而再、再而三地掏钱给他,希望能救活软件公司。现在该怎么办?"
一个有20名职员的软件公司,程序员只有三四个,连"十羊九牧"都不如。200万元的财务报表中,有100多万元用于吃喝玩乐和行贿。这种公司完全无药可救。台湾作家李敖曾说过:"当你没法扶一个人上马时,也许应该拉他下马"。从5月份到8月份,我行侠仗义,替G先生清理软件公司,根除Y经理这些败类。
可是难哪,因为G先生投资的公司根本不把G先生放在眼里,又岂能让我插手。就在我想方设法卡住Y经理的脖子时,Y经理总能从G先生那里挖出钱。G先生就象被吸血鬼附身,却仍存幻想:"如果吸血鬼能治好我的病,就让它再吸些血吧。"
Y经理又和一个来自深圳的骗子H想了注意,教唆G先生再投资100万元新建一个"指纹"公司,说利润将比开发环保信息的应用开发更加可观(估计要用亿来度量)。就在他们准备鉴合同之际,我偶而路过,发现异常,便强行阻止。
G先生是个好人,但太顽固。好几次我气极想撒手不管,但又不忍心好人被坏人欺负。我曾请求G先生:"我求您别再说钱没有问题,您的私人财产会被人骗光。请让我把这漏洞堵住吧,好让我安心地回学校做完博士学位论文。"
到8月份,我和G先生的两个儿子,伙同"黑社会"的朋友,强行把那个软件公司搬回G先生的工厂中,辞退所有员工。现在那个软件公司被别人接管,仍然半死不活,好在每月亏损不过几万元,G先生承受得起,我就不再去碰G先生的伤疤。
我以前从未玩过与人勾心斗角的游戏,此三个月的经历让我疲惫不堪。那个软件公司的员工曾透露,Y经理的英国文凭大约是在上海或杭州某个大专培训班里混来的。方鸿渐买美国克莱顿大学博士文凭尚知羞耻(《围城》),而Y经理却趾高气扬。害得我平白无故为英国教育界担心,回想起英国鬼子曾打劫过中国,倍感耻辱。
G先生是正人君子,不防小人,实在不是现代的商人。我和他成了忘年交。G先生第一次见到我时问我工资几何,我答曰:"300元,够买几本书。"G先生甚为着急:"这样的条件怎么能生活?你就搬到我家来住吧,我家条件好,你可以安心地学习,将来可为国家多作贡献。"后来他几次相邀,我就看在国家的份上住入他家,一直住到博士毕业。自从读中学以来,我第一次享受食来张嘴,不用洗衣服的奢侈。唯一的麻烦是我得向很多朋友解释:"我不是被别人养起来了,是为了国家的利益,不得已才这么做的。G先生是男的不是女的,并且没有待出嫁的女儿。"