长沙最近冰天雪地，冰冻已经持续十天了。长沙城已经成为了一座孤城，正如 XJB 前几天所说，长沙版的《后天》，正在这里真实上演。
所幸的是，今天中午时分，出现了一会太阳。母亲高兴地说：哈哈，李癞子坐乾坤，夜里落雨日里晴。我当时一愣，没听懂，让母亲重新说了一遍，才听懂了。
母亲没读过书，从她嘴里蹦出“乾坤”二字这样的书面用语，很让我惊讶，于是问：这话有什么来历吗？
然后母亲就给我讲了一个故事。听的时候突然想到，母亲给我讲过许多有意思的故事、童谣、谚语，她已经七十多岁了，这些是一个老人的一生的经历所积累，是书上或网络上找不到搜不到的。于是我打算把母亲说过的这些记录下来。每次有新的故事，我就补充到这里： https://www.xiaohui.com/weekly/080131-mother-story.htm 。:)
母亲说，“李癞子坐乾坤，夜里落雨日里晴”，这是一个很老很老的故事啦，我跟你讲喽，那还是旧社会，李癞子是个种田的，他有一个堂客（长沙话里妻子的意思），堂客长得很漂亮，跟他生了两个崽。有一天，有一个当大王的出来走他屋门口过身，看见了李癞子的堂客，心起就起了意，把她抢走哒。但他堂客有崽有老倌，又怎么会爱这个大王呢？一直不松口，不肯嫁给大王。
李癞子回家后冇看见堂客，就四路里找。这一找，就找了十年。有天李癞子正好从大王的宫殿前过身，被他堂客看见哒，他堂客晓得李癞子是在找她，就托人带话给李癞子的话，说：如果要夫妻相见，你就去抓一百只绿翠鸟，用它的毛做一件衣服，然后穿了到宫殿门口来。绿翠鸟都是住得悬崖上，要抓哒它们再做衣服，那要多少时间啊？李癞子花了两年，终于做成了这件衣服，然后穿了从宫殿门口走过。她堂客看见了，就哈哈大笑。这时候，那个大王就很奇怪，心想：王后跟我１２年了，都从没笑过，为什么看见这个人穿了这样一件衣服，就打了个哈哈？于是大王就把李癞子叫过来，说：我家王后跟我一起十多年了，从没笑过，今天看见你穿这件衣服，才笑了一回，我跟你对衣服穿看要得不？
李癞子的堂客就对哒李癞子使眼色，李癞子也灵泛，就把衣服脱得给大王了，两个人把衣服对哒穿。李癞子穿哒大王的衣服，大王穿了李癞子的绿鸟衣。这时候，李癞子的堂客就大声喊：来人啊！这个穿绿鸟衣的是骗子，给我打！结果，下面的人就把大王打死了，李癞子穿了大王的衣服，坐哒乾坤。
我觉得很有意思，就问母亲：你这个故事是讲李癞子如何坐乾坤的，那为什么李癞子坐哒乾坤，会“夜里落雨日里晴”呢？
母亲说：这还不晓得？李癞子是穷苦百姓出身，他坐哒乾坤，当然就是夜里落雨日里晴了，农民白天好做工夫噻。
我就继续逗她：那坐乾坤是什么意思？
母亲说：就是坐龙椅，当大王噻。
我说：现在坐龙椅的不是李癞子了啊！
母亲说：他不坐了，他到天上为神去了噻，他是穷苦人家出身，为哒神也会照顾老百姓。
我就继续问：那你晓得现在坐乾坤的是哪个不？
母亲说：哪个不晓得？你以为我看不懂电视？不就是胡`_锦_`涛、江_`泽`_民么？你看他们坐得台上讲话跟得打屁一样，冇一点威信，冇人信他们的咧。毛`_主`_席才有威信，他老人家现在也到天上为神去哒。
我狂汗，笑晕了，额的神，在我妈妈眼里，高举`和`谐旗的胡`_主_`席还不如传说中的李癞子，于是说：妈妈，幸好现在不是文_`化_`大`_革`_命，不然会抓哒你斗，戴`_高`_帽去游`街。母亲说：你晓得么子文`_化`_大`_革`_命？文`_化_`_大`_革`命那时候啊，我在上海做保姆……然后话匣子就打开了，收不住，离题万里了#$%^&*(&%^ :)
写此文的时候，我用 google 和 baidu 分别用 “癞子坐乾坤”，“夜里落雨日里晴”搜索了一下，没有找到任何记录。
去年夏天晚上，我陪母亲饭后去湖边散步，听见小区里有一种小虫“嘀嘀嘀”的叫。以前没听过这种虫，便问母亲，母亲说这种虫叫“饭滴子”(谐音)，随口用长沙话给我唱了一段童谣：
饭滴子叫，绉滴滴
冇娘女，受苦欺(1)
堂屋里梳头锅又骂(2)
灶屋里打水嫂又嫌
嫂又嫂，莫嫌我
耐烦带我三五年
金砌屋来银砌该(3)
轿子大马接我不回来
等到猪生牙齿狗生角(guo3)
我才回来看锅锅(4)
注：
(1)冇(mao3)娘女：没有娘的女孩
(2,4) 锅锅(guo1): 长沙话里“哥哥”的谐音
(3)该(gai)，长沙话里的“街”。这里指屋檐下。
这首童谣，我从没有听过，也没有听别人唱过。母亲说：这是旧社会民间流传的一首童谣，“饭滴子”主要是屋子的墙缝里叫唱，它是由一个“冇娘女”变的。从前有一个冇娘女，受哥哥嫂嫂的欺嫌，这首歌唱的就是这个故事。最后四句：“金砌屋来银砌该，轿子大马接我不回来”，意思是说，等她嫁出去之后，就算哥嫂家里再发达再有钱，用轿子接，她也不会回来。“等到猪生牙齿狗生角，我才回来看国国”，但狗又怎么会长出角来？这里表示冇娘女永不回娘家的决心。我曾在《记忆中的几首长沙童谣 —— 彻底怀旧之童谣篇》( https://www.xiaohui.com/weekly/20050920.htm )一文中，记录过母亲说的这首童谣。
我参加工作以后，基本上每两年换一个城市的过着生活，长沙、北京、上海、深圳……在回长沙买房之前，每到一个城市，都是带母亲带在身边。住进长沙的新家之后，有次跟母亲聊天，她叹了口气，说：唉，等我死后，只怕捡脚印会捡不清场，不晓得要捡好久。我当时一愣，问她这是什么意思。她说：人死后，要把生前走过路的每一个脚印都捡起来，才能够投胎，我跟哒你跑北京上海，那远巴远的地方，明里子我百年之后，我还要跑得北京上海去捡脚印，那什么时候能捡得清场喽？我当时晕了，安慰她说: 没事的啦！人死后走路就跟得一阵风一样，一个筋头就是十万八千里，半天就捡完了。:)
有次长沙乡村的亲戚送了一只鸡到我家，为了携带方便，鸡的脚和翅膀是绑着的。我磨刀完毕，倒提着鸡，正准备一刀宰下去，母亲正好看见，马上拦住了我，说：杀鸡要把脚和翅膀解开。我说：为什么？绑着腿杀，鸡还不会乱蹬，还方便些呢。母亲很认真的说：要解开脚。万一畜生以后投胎变人，冇解开脚的话，他就会是一个瘸子；冇解开翅膀，生哒就是个断手，要不得咧。
这个说法，我曾记录在 2000 年写的一篇随笔《有钱没钱，回家过年》( https://www.xiaohui.com/weekly/week/20000212.htm )一文中。春节，是最具文化内涵和传统魅力的节日，也是最有凝聚力的一个节日，尽管随着社会的进步，人们生活节奏的加快，这一节日在城市渐渐地失去了原有的韵味，但在农村，这几千年延续的文化仍显示着它的生命力。“初一崽，初二郎，初三初四拜地方”，这是我们那边一直的风俗。“初一崽”就是儿子给父母拜年，就叫初一崽；“初二郎”就是自己做了人家的郎(女婿)了，他得去给岳父岳母拜年；初三初四呢就得给周围的邻居都得去拜个年。另外，大年三十的晚上要去给先人 “送亮”；大年初一的清早，还要再去给先人拜年。我一直不明白大年三十给逝去的亲人拜祭时为什么叫做“送亮”。有一次我问起母亲时，她告诉我：大年三十的夜晚是一年中最黑的一晚，得去坟上给逝去的亲人点亮一盏灯，让他们能找到回家的路，和后人一起团聚；同时燃烧的灯火也告诉人们，这座坟塚的主人后继有人。
原来“送亮”是为了给逝世的亲人点盏灯让其找到回家的路！这是一个多么温情的传统啊。乡村里的春节，着着黄土地的静谧与厚重，有春节神秘温馨的气氛，有严肃庄重的礼仪和浓烈淳厚的人情味。
仓促之间，只想起这几个故事、童谣和传说。先记在这里，以后有了新发现，再在这里补充。: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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